无限归途(3)下

王太后的话在大殿中引发了一阵嗡嗡地议论之声,其中不乏有人提到了“这么说当初修达殿下就说过是战争女神杀死了陛下。”的话。不过,娜姬娅并不准备提到这件事。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证据,但根据己知的情报,这个史昂·安瑞斯十有八九是和凯鲁联手了,所以他当然不可能为了拯救区区一个女官的生命,就不考虑夕梨的不利立场。
一定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夕梨同时脱罪吧?娜姬娅如此断定着,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办法到底是什么。这让娜姬娅颇为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娜姬娅不能不考虑到万一这些人真的证实了夕梨的无辜,身为指证者的修达必然会立场尴尬的情况。
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轻易就放过夕梨。第一,这是不是对方故做姿态,想要蒙混过关还不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女神是用剑的高手,这首先就符合了行刺的需要。当然,我不是说她的能力一定能胜过先帝陛下,但正象刚才几位大人说过的,安瑞斯神官也认可的那样,如果是偷袭,对凶手的能力要求就不那么高了。而战争女神,恰恰具备了偷袭的可能——毫无疑问,如果是她来接近陛下,陛下当然是不会特别防备的。”
“这……王太后陛下说得也确实有理。战争女神……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有杀害阿尔华达二世陛下。”
“撒什米大人,凶手不肯承认,那是当然的事。”娜姬娅倏地转向夕梨,怒目而视,“但事实俱在,可容不得你狡辩!”
“……安瑞斯神官,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王太后陛下的推论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战争女神也确然无辜。”
“安瑞斯神官这样说,难道还有什么证据?”
“是的。证据就在先帝陛下的身上。”史昂伸手虚虚比向了阿尔华达二世的棺木。
“……可是,安瑞斯神官,当初为陛下收拾整理的时候,我们已经检查了陛下的随身物品,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物啊?更不用说是足以证明战争女神清白的东西了。”
“艾尔基议长,您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指的证据并非是什么物品,而就是陛下自己——陛下身上的伤口就是夕梨·伊修塔尔小姐并非弑君凶手的明证!”
“陛下的伤口?你在胡说什么!”
“就是陛下的伤口!阿尔修利大人,撒什米大人和梅达鲁普大人,请仔细看看陛下的伤口!”史昂干脆地站到阿尔华达二世的棺木前,伸手就把他胸前的衣服解开了。这引发了一阵斥责其无礼的声音,不过当然的,史昂对此毫不在意,“请看,这个伤口是用剑刺入的,并且,准确一点说,是平着刺入的。”
“平着刺入的?这又能说明什么?”
“当然是说明夕梨·伊修塔尔小姐不是凶手了。”史昂的语气十分悠然,然而听在对方耳中想必更加可恨。不过,这到底是他故意如此呢,还是仅仅是随性而为呢,一时之间,纱织竟然走神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当然,在身边气氛已经剑拨弩张的时刻,这样的走神是不可能长久的。下一秒,纱织已经回过神来,并且禁不住有些脸红。不过,她并未因此错过什么。
“只要量一下陛下的身高、伤口的高度和夕梨·伊修塔尔小姐的身高就能得出答案了。”甚至都没注意到纱织短暂地胡思乱想,史昂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卷绳子,捏住其中一头,就手一抖,约有拇指粗细的绳团便舒展开来,直直垂向地面。这时,人们注意到这根通体洁白的绳子,中间有一道鲜明的红色印迹。
史昂拿着绳子的手举了起来,使绳子的另一端正好垂到地面上:“因为不方便随便挪动动陛下的身体,我特意带来了这根绳子,这绳子的长度和先帝陛下的身高是一致的,而从红色的部分,就是陛下胸前伤口的高度。现在,我请求各位允许夕梨·伊修塔尔小姐到我身前来。”
“夕梨,你就过去吧。”王太子凯鲁爽快地表示了许可。
绕过凯鲁的座椅,夕梨穿过大殿走到史昂面前。
效果十分鲜明!
较之绳子的长度,夕梨明显矮了一大截。那处标记着阿尔华达二世胸口伤处的红痕,甚至比夕梨的肩膀还要高出一块。

用不着更多的说明,殿上的许多人都已经明白了史昂的用意——以夕梨的身高,正常情况下只可能是剑势从下往上刺入,这也是武者们最习以为常,甚至是下意识中就会采用的姿势;而若是万一,夕梨竟然是将短剑举到耳侧来刺杀的,则因为其手腕的挥动,剑势又难免会有从上而下的微小变化。总之,要将短剑平刺进阿尔华达二世的胸口,是夕梨根本就不可能到的事。
性格直爽的撒什米第一个点着头同意了史昂的意见:“果然!战争女神不是杀害陛下的凶手!之前真是太失礼了。”他一并向夕梨鞠躬致歉,惹得夕梨赶忙回礼。
“……算你说得有理!”相比之下阿尔修利的认同就显得有点勉强了。
身为王太子阵营的代表,梅达鲁普直接予以最直接的认同:“战争女神无罪。”
“没错,我原本也觉得这种事实在不可能。”至于元老院中的元老们,就只能说事后的明白人从来不在少数了。
“那么,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夕梨不是杀害先帝陛下的凶手。”伸手拉过走回自己身边的夕梨,凯鲁目光灼灼,直盯向娜姬娅,“我想,王太后陛下现在也认同这件事吧?”
“……嗯。我同意安瑞斯神官的判断。”王太后颇有些不情愿,但是,她终究还是点头表示了同意。
艾基尔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那么,就此宣布吧:战争女神·夕梨,与刺杀先帝阿尔华达二世之事完全无关,清白无罪。”皱了皱眉头,他转而看向史昂,“那么,那位叫做乌鲁丝拉的女官呢?虽然她确实没有刺杀先帝陛下,但她跑出来冒认罪行,应该说已经干扰到了寻找真凶的工作,并且,她还曾诬指王太后陛下为弑君大罪的幕后指使者……”
“关于这件事,我想还有些内情要告知各位元老。”
“内情?”
“是的。乌鲁丝拉女官冒认杀君大罪,虽说也是一种犯罪,但这种犯罪却是要以她的生命为代价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前两天我们出手相救,乌鲁丝拉女官现在已经背负着污名含冤而死了!艾基尔议长,以及各位元老,请你们想一下,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她有必要这么做吗?所以,请恕我冒犯,我不能认同艾基尔议长关于乌鲁丝拉女官干扰寻找弑君凶手的说法。”
如果是一般气量狭小的人,也许会对史昂这样当众的直接反驳有所不满吧?不过,艾基尔确实是一个配得上大国西台的元老院之首身份的人,至少从气量是是如此:“安瑞斯神官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他淡然的、就事论事地问道。
“请艾基尔议长和各位元老回想一下乌鲁丝拉女官出来认罪的时间和情况吧!当时,元老院的各位几乎是一致认定——至少也是怀疑——夕梨·伊修塔尔小姐就是弑君的犯人了。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当时我们只是要求把战争女神暂时关押进王宫看守,并没有就打算将她处刑啊?并且,就算只是基于战争女神的身份,我们也会尽力去寻找她清白的证据的。这不也等于是寻找真凶了吗?”
“如果一切真都能如此进行下去,艾基尔议长大人的话也算有理吧。不过事情真会如您的预想一样进行吗?就在乌鲁丝拉女官甘冒一死,出首认下弑君之罪的时候,暂时收容和保护了夕梨·伊修塔尔小姐的赫帝一族,正在受到王太后陛下的私军围攻一事,不知议长大人和各位元老是否知道呢?”
“什么?!”史昂的话在大殿里引起了一片或真或假的惊叹。
艾基尔转向王太后深鞠一躬:“王太后陛下,请问安瑞斯神官说的是否属实呢?”
“我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王太后陛下……”虽然贵族们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军队,但不奉王令,私下出动军队去袭击他人的领地却是重罪,这样的行为,实在不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轻松带过的。
“我说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我虽然有自己的军队,却是由手下代为管理的。他们私下出动做些什么,生活在宫廷之中的我,并不见得都能知道吧?就算我的私军有什么动作,又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是在奉我的命令行事吗?”一半是真实一半是掩饰,娜姬娅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来,“倒是安瑞斯神官和艾基尔议长,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你们打算就凭这种程度的猜测来给身为达瓦安娜的我定罪?”
“不,当然不会了。达瓦安娜地位尊崇,在陛下不在的现在,甚至是帝国的第一权利者,我很清楚这一点。”史昂的口气非常恭敬有礼,脸上却毫不掩饰地显出讥讽的神色来,言辞更是犀利非常,“所以,如果达瓦安娜想让宫廷中被关押的一个小小的侧室消失,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吧……”
“安瑞斯神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娜姬娅的声音中瞬间充满了压迫力。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乌鲁丝拉女官宁可冒死认罪,也不肯让夕梨·伊修塔尔小姐被关进宫廷等待审判的原因!”
“放肆!安瑞斯神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竟敢说我是会杀人的罪犯?”
“我没有说王太后陛下您一定会犯下这种罪行,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毕竟是有这个可能的吧?况且,就算如您所说,一切都是您手下的人私自行动,做为私军的实际拥有者,您至少也有监管不善之责——如果有人连调动大军私下出兵都能瞒过您,又怎么能保证在宫中暗杀一个小小的侧室,不能借着您的名义顺利完成呢?再说,王太后陛下的话是不是事实,还很有待商榷呢!”
“你在侮辱我吗?安瑞斯神官!”
“我在指出事实!”史昂轻轻挑了挑眉,转脸看向了艾基尔,“议长大人,您刚才宣布了夕梨·伊修塔尔小姐无罪吧?”
“是的?”对于史昂的明知故问,艾基尔很是不解。
“那么您还记得吗?为什么开始会把战争女神当成杀死先帝的嫌疑者?是谁最初指控战争女神可能是凶手?又是谁站出来指证,说战争女神确实杀害了陛下呢?”
艾基尔的表情瞬间定格了:“你是说!”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上位的娜姬娅,“王太后陛下……”
几乎就在史昂强调夕梨无罪的同时,娜姬娅已经警惕起来,等到他说出了暗示修达身犯诬陷之罪的话语时,王太后已是魔力激荡。受到她的命令,离她有十数步之遥的修达,几乎是用冲地向她身边跑去。
然而修达的动作太慢了。或者说,他碰上了一个不可以常理判断的人。
除了纱织,大殿中没有人看清史昂是怎样来到修达身边的。他们看到的,只是修达在向王太后身边跑了三两步之后,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已经被扯着胳膊,站到了看起来始终站在原地,根本连一步也未曾动过的长发神官身边。


直到回到王太子府,坐在放置在华美地毯的软垫上,玲木夕梨仍然觉得,今天这一天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不真实得象是一场梦。

王太后倒下了!那个将她从二十世纪的日本拉来这个世界,想要以她为祭品害死王子的有着强大魔力的王太后;那个害死了帝特、害死了塞那沙王子,刺杀国王、动用私军、搅乱国政却因其地位无人能治的达瓦安娜娜姬娅,居然,就这样倒下了?

这是夕梨、凯鲁和他们周围的一群人日夜盼望的事,然而事情真的发生了的现在,即使明快如夕梨,也有些不敢相信起来。不,不光是自己,凯鲁王子其实多少也有这样的感受吧?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夕梨却能如此确定着。

但这真的怪不得她或王子。固然王太后的倒掉是他们所期盼的未来,但在这两个同样踏实的人看来,这结果是完全不能抱任何一点侥幸的心态,而必需要经过一番辛苦奋斗才能得来的。并且在这过程中,还需要没有半点细小的失误——就象塞那沙被杀的那次,夕梨都已经计算忍耐到了那种程度,却还是功败垂成于对乌鲁西一瞬间的忽视之上。

然而现在,这结果突然就出现了,而且简直是被人直接扔过来砸到了面前。

所有的这一切,几乎都与那位叫做史昂·安瑞斯的神官和他的同伴们有关。

不知何时潜入王宫做出的细致调查,有如亲见般的案件推理——史昂那独特的对凶杀现场和死者尸体的分析,甚至让夕梨想起了还在现代社会时看过的一部关于法医的电视剧;暗设伏笔步步进逼的犀利言辞,和最后那疾如闪电的掠人,所有这些汇结在一起,成为了捆绑住娜姬娅的绳索。

夕梨对史昂果断迅速的出手印象非常深刻。她忍不住要想,如果当初,在断定修达王子喝了黑水的时候,自己就能有如此行动,也许之后一切的麻烦都不会发生,娜姬娅也早就会跌落到今天的境地了。

相较之下,伊尔·邦尼在意的则是史昂展现出来的强大的把握时机、掌控气氛和分析人心的能力。虽然他也承认史昂迅速的动作是达成眼下战果的决定性要素,但有些东西比起其身手要更加重要些。

“……当时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事后再串起来回想才确定,那位史昂·安瑞斯神官从头到尾都掌握着整个会议的节奏!虽然乌鲁丝拉不会武技确实是突破的关键所在,但他一再刻意强调这一点,其实就是为了引诱王太后再把矛头指向夕梨小姐!一旦成功就有更好的结果和就算指控不成也没有损失……他之前完全不去刺激王太后的警惕心,好让她自己走出这一步!这两个指控因此也被连在一起查证了。然后,他又故意放过乌鲁丝拉曾经指认王太后是幕后指使这件事,把它拖到夕梨小姐被证实无罪之后,再以此为引,步步进逼,最后坐实了修达殿下诬告的罪名……”王太子的首席幕僚神情冷峻地直视着自己的主君,“我敢说,之后王太后的反应也一定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是因为到了最后的时候,王太后已经别无选择了吧?

夕梨微微叹了一口气。

王太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夕梨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然而这样的王太后也并非没有底线。这底线,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修达。

王太后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即使多么恨她,夕梨也始终这样认定着。虽然她的方法不对手段狠毒,虽然她想要给予这孩子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想要的,但终归,她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为修达着想和打算着……

这样子的王太后,是不可能容许修达落到那样的田地的吧。当史昂·安瑞斯面对着指责他侮辱皇子质疑,能公然说出“修达殿下并非没有没动机。如果皇帝陛下故去了,而凶犯竟然是王太子的侧室……仔细想一下的话,战争女神进宫觐见的时候,修达殿下就正好也‘顺便’和她一起行动,实在是很巧呢……”的话的时候,不要说这位城府深沉的神官了,就算是自认生长于和平的现代,对政治一无所知的普通中学女生的夕梨自己,也完全能推测得出王太后会有的应对。

不过即使如此,有些话,夕梨也是一定要问的。

“伊尔·邦尼……安瑞斯神官这样做,是事先和你商量好的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那时候,王太后没有站出来承认自己控制了修达殿下,你们打算怎么做?真要把修达殿下当成犯人吗?”

修达是无辜的。虽然是娜姬娅王太后的儿子,是她野心的根源,但修达本人,却是一个热爱国家、尊敬兄长、善良正直的好孩子。夕梨很喜欢他,而且她还知道,凯鲁也很疼爱这个弟弟。

伊尔·邦尼微微地笑了,笑得相当自信:“这个万一是不存在的,夕梨小姐。王太后是一定会护着修达殿下的。毕竟王太后陛下承认自己一时起了贪念,操纵修达殿下污陷战争女神,比起史昂·安瑞斯话中暗指的,修达殿下本身就可能是弑杀先帝的暗中指使者,罪名要轻得多了。”伊尔·邦尼顿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起来,“今天的结果也正是如此。只被停止了达瓦安娜的权利,却仍然能保留这个称号和地位——她仍然是先帝苏皮卢利乌马一世的正妃,也就是说,修达殿下仍然有着嫡皇子的身份!仍然是目前仅次于凯鲁殿下的继承人!而如果反过来,即使修达殿下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被定罪为杀害阿尔华达二世陛下的凶手被剥夺继承权,只要有人揪住这点不放,让他人望大失……不要说和殿下争,就算是玛利殿下,也未必不能排到他前面去了。”

伊尔·邦尼分析得入情入理,夕梨却仍有点疑惑:“可是,谁会揪住修达殿下不放呢?难道元老院中还有除了凯鲁王子和王太后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不是第三势力,夕梨,王太后担心的是我。”

“王子?怎么会?”

“夕梨小姐知道殿下不会这么做,但王太后不知道。”伊尔·邦尼冷冷一笑,“正象那位安瑞斯神官说的,王太后——‘是会以己度人的’。”

“说到这个安瑞斯神官,之前倒是我们都小看了他。”微笑地看着轻轻叹气的夕梨,凯鲁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头发,脸却是向着伊尔·邦尼,“他这次突然出手的目的是什么?”

“他说是想要借助殿下的力量寻找一个人……”伊尔·邦尼摇了摇头,对史昂的这个说法,他始终不太相信,“当时情势紧急,我们也没有详细谈过。不过刚才在离开王宫之前,他说过明天想来拜谒殿下。”

 

第二天的王太子宫殿外松内紧。

没有军队环绕,没有侍卫围护,然而,直属王太子的三个战队的队长全部到齐不说,就连夕梨和赫梯族的三姐妹也都是一身俏丽短裙,身佩短剑,而不会武艺的乌鲁丝拉则以修养为名没有出现在会面的大厅之中。

这种戒备森严的阵势着实有些失礼,如果让人看出用意——说实话,对于这一点凯鲁完全不会怀疑——甚至还很丢面子。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他们来历不明呢?

如果说史昂之前编造的履历还算骗得过人,在他们昨天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之后,整个西台帝国的上层政治人物就没有几个还会相信他的鬼话了。笑话!一座不算大的神庙里,就能藏龙卧虎,同时拥有这许多能力出众,气质高贵,甚至连相貌都远在平均值以上的人物,就连他们偶尔雇佣几个人,也都有着同样的水准?若有人真相信世上的事能如此巧,这个人也就不够资格在政坛上混了。

王太子和其他有心人看来,这一群能谋善断,武力过人,堪称人中龙凤的人们,其可疑之处不止是来历,还有他们莫名地突然插手到弑君这样关乎国运的大案中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用意何在?恐怕昨天夜里,西台帝国政界高层的所有人,都在为此而苦苦思索吧?而在王太子这一边,虽然有着盟友的头衔,也受了他们的实际帮助,更得知了其“想要寻找一个人”这样明确又简单的目标要求,却仍因为相对其实力,这些人的目标实在太过简单,而不得不反复琢磨这要求的真实性。

然而,无论凯鲁等人做了多少准备,又猜测了多少种可能,在这一天里,他们都注定要饱尝惊叹的滋味。

 

步入大厅,圣域一方做介绍的不是凯鲁等人以为的史昂,而是一袭长裙的纱织。紫发的少女款款走上前来,没有在凯鲁座前停留,而是站到了夕梨的面前,轻轻一躬鞠下:“夕梨小姐,您好,我是城户纱织,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柔和轻快的日语,流泄般自纱织的口中吐出。

“你!”在纱织开口的一刹那,夕梨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瞪圆了双眼,手指甚至失礼地指向了纱织——虽然是他乡遇故知,但夕梨表情动作,怎么看也是只有惊而没有喜。

夕梨的反应也惊到了她身边的人。

“你做了什么!”几乎只比夕梨的声音晚了半拍,赫梯族的三姐妹已经拨剑向纱织冲了过去。与她们同时拨出剑的还有三位队长。而宫殿的主人,王太子凯鲁虽然手上没有动作,但他倏地扬起的头发和衣角表明,他全身的魔力已经都调动了起来。

“水晶墙。”伸手将纱织轻轻往后一拦,史昂微微皱起眉头。一道透明的高墙瞬间无声地在他面前升起,隔在了两个世界的人中间。

反应过来的夕梨被自己一时失态引发的情况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大喊一声:“不!等等!我没事!”。接下来,红了一张脸,夕梨尴尬而急促地转向纱解释着,“对不起,纱织小姐,我只是太惊讶了”不自觉地,她说出的是自己的母语。

凯鲁等人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可夕梨脸上的惊喜和眼中的光芒足以让他们放下戒备。然而,接下来她的解释又让他们再次把心提了起来:“她,纱织小姐,说的是我的母语!”

在遥远的史前异国,来自故乡的人必然有着共同语言——很可惜,这样的定理并不成立,尤其考虑到夕梨到来此地的方式和原因,以及这方式和原因背后的娜姬娅王太后,纱织的这一层身份实在不能叫凯鲁等人放心。

完全明白对方在怀疑和警惕什么,纱织微微笑了笑:“是的,夕梨小姐,我和你来自同一个时代,甚至……”不自觉地,她轻轻顿了一下,不过,这停顿极其短暂,几乎听不出来,“我们还有着共同的国藉。”

夕梨的神情已经镇定下来,也注意到了身边人们严肃的神情。她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时隔将近两年,再次听到久违的、完全不敢想象能在此地听到的乡音,她也不会为激动的情绪所控制,而是早就与他们想到一处去了:“是这样……那么,纱织小姐和你的同伴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纱织仍然微笑着:“我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的——如果按咱们那个时代通常的说法,我们大概可以算是身怀超能力的人吧。至于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是为了找人,找回我们因为某些事故,意外流落到这个世界中的同伴们。”

“找人……”伊尔·邦尼微微皱起眉,双眼在礼仪的范围内,在纱织等人的身上打量着。虽然还没有完全相信纱织的话,但不得不说,在此时再次听到这一目的之后,他首次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而不再是直接将其归为借口,“那么,各位的目的是不是已经达成了一部分呢?我是说,除了之前你们说起的,还未找到的人之外,史昂·安瑞斯神官……是否也是你们要找的人之一?”将纱织等人出现的时间与语焉不详的经历,和史昂一年来有迹可寻的履历做了个对比,伊尔·邦尼斟酌着问道。

纱织淡然地接下了这道试探:“是的。我们流落到这个世界的一共有三人,除了史昂和亚尔迪之外,”虽然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亚尔迪是谁,提到他的时候,纱织还是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以示正式,“还有一个人。艾俄罗斯——艾俄罗斯·萨基塔琉斯。就是我们之前曾经提到过的,希望殿下能帮我们寻找的人,也是这一位,艾欧里亚的哥哥。”随着纱织的眼神,狮子座的黄金圣斗士微微环顾,点头示意。

也许自己猜测的是正确的?不露声色地想了想,伊尔·邦尼干脆单刀直入:“那么,现在贵方这个团体的主导者,是哪一位呢?”

纱织露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微笑:“是我。但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端然坐在自己身侧的圣域前任教皇大人那张过份年轻的脸,纱织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准备挂在史昂身上的“高级资深主管”名头和因此准备听取他的意见这一理由一起咽了回去,“考虑到身份之类的各种原因,我们已经决定,对外的时候,史昂会做为领导者的形象出现。不过现在我们是盟友,对你们就不隐瞒实情了。”

“安瑞斯神官只是做为装点出现吗?我明白了。那么,之前纱织小姐曾用到的‘帕西菲克’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有一半算是吧。其实那也是我的名字,只不过不是我的日本名字。而到了这里,考虑到西台人的语言习惯,和夕梨小姐已经出现的事实,我想还是不用纱织这个名字比较好。”

“在我们的世界里,不同地方的人名字的风格也有区别,东西方……我是说,如果距离比较远的地方,这种风格也会相差很多。一般学外语,或是到别的国家去的时候,为了方便,有时我们会给自己取一个另外的名字。”夕梨为纱织的解释做了补充的说明。

“原来是这样啊……”端坐于上位的凯鲁突然接手了发言权,“那么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我们刚到西台就碰到了乌鲁丝拉女官的行刑,只能马上救人。之后先是藏在史昂的神殿里,接下来又一直在为昨天的重审做准备,还一直没来得及去找人。不过,我们这一群人,彼此之间多少也有一些感应。但距离太远,我只能大概判断出艾俄罗斯所在的位置。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就在西台,准确地说是西台的西边,大概在国境附近。”

“好吧,接下来我们会帮忙寻找这位艾俄罗斯的。”凯鲁随意点点头,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精光,“那么,纱织小姐一行,是会在找到人之后就离开吗?还是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不管找不找的到人都会回去?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还要再来?”

“这个不太确定呢。”无论是伊尔·邦尼的试探还是王太子亲自出马的探究,都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应对之道也早就商量好了——除了女神的身份和圣域的神殿属性这类既不好解释,又与事态完全无关的事,一律照直回答。反正瞒着对方也得不着任何好处,说了也同样无害,实在大可不必费尽心思去编造谎言。所以纱织依然微笑着,声调柔和地解释,“时空的法则是强大的。我们虽然能凭自己的力量连通两个世界,但对于空间复原的时间却没办法掌握。唯一能确定的是,在我们找到人之前时空的通道不会再次出现。而在任务完成之后,它应该也不会让我们等得太久。”

“原来如此。”凯鲁轻轻点头,脸上些微地露出似乎想要转换话题的神情来。

然而他到底是晚了一步。

满怀期待地,夕梨已经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那,纱织小姐,你穿越时空的时候,是只能带着那些有超能力的同伴吗?还是别的人也可以呢?”

几乎是在夕梨话音落地的瞬间,凯鲁,伊尔·邦尼,三姐妹和三位军团长,八个西台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了符合其各自个性的,混合着关注、期待和忧虑的神情来。

“别的人?我没有尝试过。不过,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应该是可以再带上其他人的。”纱织的回答让西台人们心底那无法宣之于口、甚至无法坦然面对的阴暗期待瞬间落空,但在下一刻,她又重新为他们燃起了希望,“不过,如果夕梨小姐说的是自己的话……我恐怕没有办法达成您的愿望。抱歉……”

与身边的几个人完全相反,夕梨从希望的高峰骤然跌落到失望的渊谷,她甚至无瑕去对这巨大的落差带来的负面感情,或者说,纱织坦率的回应和真诚的语气让她的心为无法控制的疑问充满了:“为什么……”

“因为平行时空的理论……”纱织语气幽幽,几近叹息。

“平行时空……吗?因为改变了历史,所以回不到原来历史的未来?”才不过初中毕业的夕梨对现代科学的时空理论其实并没有太多深入了解,但拜故国众多漫画家和轻小说家们对穿越题材的爱好所赐,她对此倒也并非一无所知,“但是,不对啊!之前王子也说过,娜姬娅王太后是可以把我送回自己的时空的,就连王子也可以做到啊!”

“夕梨小姐误会了。”纱织轻轻摇头,“我这么问吧,夕梨小姐,您听说过古拉杜财阀吗?”

在纱织所在的那个日本,古拉杜财阀是世界上有名的大财团,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这个名字,就更不要说一位将要上高中的学生了。然而这个问题让在那个世界里,只是一本书的主角的夕梨来回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没有。”

“那么银河擂台赛呢?”纱织的目光无声地扫过和冰河换了一个眼神的紫龙,脸色略微变幻的艾欧里亚,和正在给史昂打眼色的童虎,无声地叹息着微微一笑,“这是一项大型的自由搏击赛事。”

“也没有……”

当然不会有……纱织无奈地想着。不过,既然不能直接对对方什么说你只是一个书中人物这种话,也就只好这样误导她了。

“所以,夕梨小姐,我们虽然来自同一个年代,甚至有着同样的国藉。但是……”纱织露出歉意的笑容,“这样的年代和国家,并不属于同一个时空……”

 

长时间的交谈后,决定保持盟友身份的双方感受有些许的不同。

在早就知己知彼的纱织这一边,按计划地坦诚了身份和目的,不但确实消除了对方的怀疑,对寻找艾俄罗斯的行动也算稍有帮助,自然只觉得轻松愉快。

而夕梨这一方就稍微有些烦恼了。

王太子和他的下属们,得到了新情况后要进行些许的政策微调;夕梨在乍然悲喜之后,必须独自品尝在这世上无人——即使是凯鲁都不可能——真正理解的感情;即使是最单纯和置身事外的赫梯族三姐妹,也同时有着安心夕梨不会因此离开和担心她眼下的心情之外的复杂感受。

但即使有着如是的几许阴云存在,这一场交流带给凯鲁阵营的,毕竟还是极为正面的感受与结果。

 

纱织原本计划在乌鲁丝拉的事情了结之后,一边寻求凯鲁王太子的帮助,一边自己亲身去寻找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所在的艾俄罗斯。然而不知是不是为了夕梨,这位王太子殿下居然打着酬谢的旗号盛情相邀。想到在西台这样大的国度里,找人的事情恐怕还真少不得要他帮忙,纱织也只好答应再在哈图萨斯呆个六七天。

几天里,这段交往为双方都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按照时间顺序,最先来到的是纱织与夕梨的友情。

纱织从九岁起就独自抗起古拉杜财团的事务,之后更是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残酷战火,即使到了战后,统领着圣域的她,也无缘拥有过通常意义上的女伴。

但现在有了夕梨——不是当年那个初中才毕业,为心怡男孩的一个吻扩就一惊一乍的玲木夕梨,而是现在这个,在西台帝国拥有着纱织实际拥有的战争女神名号,经历过战场的血与火和太多生离死别的夕梨·伊修塔尔!纱织很快发现,她和夕梨身份相近,年龄相当,气场相契,彼此间很有些共同话题可谈。

而对夕梨来说,纱织的存在意义就更为重大了。

如果还是在自己原本的时空里,身为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夕梨一定不会对纱织这个和自己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有如此的亲切感。

但这里是西台,是在夕梨从小生活的社会几千年之前的古帝国!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相似的生活经历,不同的时空也全无关系,生长于相同的年代和国家,已经足以让夕梨对纱织说出的一切感到亲切。每一个纱织提起的地名,都有着或去过或至少听说的故事;每一个纱织谈到的新闻,都能隐隐透出曾经生活的影子。沙发、电脑、饮水机……甚至就连企划案或是商战案例这些从前听都听不懂的东西,也因着那些依稀听过的熟悉名词而显得亲切万分。更不用提纱织那一口东京音的日语,着实慰藉了夕梨对故乡怀念己久的思念之心了。

相较于纱织,夕梨的倾诉内容要琐碎和亲密些:在这个世界里种种的生活小事,当年和冰室的初恋初吻,现在与凯鲁的全心相爱,种种私语灌满了纱织的耳朵。

比起两个少女,成年男子们的世界要现实得多。

自从知道了史昂等人的身世,凯鲁就熄了对这一行人的招揽之心。然而姑且不论其他人,光是史昂自己在之前的案件中所展示的渊博知识、洞悉眼光和高超手腕,就足以显示出他是怎样一个能力超群的人了。这样的人物本就可遇而不可求,难得他与自己全无利害之争,更有旁观者的清醒,凯鲁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在两个少女过着难得清闲的悄悄话时光之时,王太子凯鲁也在和元老院商讨登基事宜的间歇,带齐了自己的文武班底,拉着史昂这一行人,同期展开了一场涵盖政治军事经济等等一系列严肃事物的学术性研讨……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愉快且有益的时光。

就在乌鲁丝拉案件了结的第六天,圣域来客们与王太子等人开诚布公地交流的第五天中午,王宫传来消息,之前因“干扰审讯刺杀国王阿尔华达二世、使用非法手段控制第六王子修达·哈斯巴斯鲁毕做伪证和故意陷害王太子凯鲁·姆鲁西利的侧室,战争女神夕梨”的罪名,被软禁于自己宫中的王太后娜姬娅,为不知名的人士接应出逃,目前不知所踪。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王太子派来送信的人到达了史昂所在的神殿。

得知了这一消息,纱织等人一边发出“是那个乌鲁西做的吧,虽然是反派,但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或是“王位未定,王太后居然就跑了,这下子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剧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了”之类的感叹,一边商议着接下来的行程。

“干脆就借此机会离开吧。我们去找艾俄洛斯。”纱织的决定很是干脆。

艾欧里亚眼中显出明显的兴奋神情,表情则很是克制:“那么,和王太子之间的盟约就此终止吗?”

“就此终止吧。他们现在也没有精力和人力帮我们找人了。”

“也许还可以最后再利用一下。”前任教皇大人一手托腮,微微笑道。

“史昂?”

“至少要让王太子帮忙开出相关证明……钱不是问题,倒是马向他要几匹吧。”

 

找到艾俄洛斯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首先,王太子宫中虽然忙成一团,但在接到纱织等人的要求之后,却马上给予了回应。凯鲁能理解纱织等人的急迫,夕梨更是表示了对于他们善意的感谢。接着,伊尔·邦尼奉命,在当天就给了他们证明身份的一系列文件,其中甚至有一份特别许可——只限于寻找艾俄洛斯一人时,神殿,政府,军队,矿山乃至于监狱等系统都不得留难并要提供必须的帮助。对他们的物资方面的要求,更是爽快地提供了优秀的军马,还附赠了两袋金币和野外用的帐篷数个。

然后,在出了哈图萨斯之后,一路的行程也都顺利非常。

考虑到时空通道不一定能在找到人之后即行打开,纱织等人没有采用过于醒目的瞬移方式,而是选择了完全可以公开于众的骑马赶路。一路之上天气晴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做为“导航”的纱织的小宇宙,也始终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艾俄洛斯所处的大概方位,这使得一行人完全用不着象上次在《X战记》的世界里寻人一样大费周折,而是能一路直接前往。

再然后,几乎是才迈进斐谢尔,这座立于西台与阿尔基瓦边境上的城市,所有人就同时感觉到,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小宇宙忽地燃烧起来。

纱织的眼晴首先就亮了起来。下意识地,她的目光落在了艾欧里亚脸上,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同样的喜悦表情。

虽然程度不同,但同行的其他人也都感到欣慰和喜悦:找到艾俄罗斯,不单意味着与失散己久的同伴重逢,也同时意味着他们在这个世界的事情已经完了一大半,这着实让人轻松不少——毕竟不管再怎么认同史昂的推断,这些久经战阵的圣斗士们总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这对自己有利却并无证据的理论,只要还没回到圣域,他们的神经到底还是时刻警惕紧绷着的。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的情绪和想法,都很快在艾俄罗斯的小宇宙传递过来之时先是变作疑惑,然后又化为了极淡的遗憾——这位一向以忠诚著称的射手座圣斗士,在确定了女神的安全无虞之后,竟然表示自己不能马上过来参见女神和与同伴会合!当然,他随后道出的理由是非常充分,并且得到了包括纱织和史昂在内的大家的一致理解的:身为军人,值勤时间内不能擅自离岗!

“没想到,艾俄罗斯居然在这里也是军人呢。”愉快地笑着,纱织用眼神征求着史昂和艾欧里亚的同意,在得到他们的点头之后,她在小宇宙通讯中驳回了艾俄罗斯向上级请假马上过来的建议,告诉他既然一会就到下岗的时间了,干脆就在工作结束后过来找大家就好。

 

“哥哥!”

一身西台帝国军装的艾俄罗斯一走进门,艾欧里亚立刻腾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激动。但他所招呼的对象没有马上给予同样的回应。

“女神!”艾欧罗斯走到纱织面前,行了一个正式的参见之礼。

“艾俄罗斯!”从艾俄罗斯走起大门的一瞬间就站起身来的纱织,以一种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身上的、几乎可以用蹿来形容的、完全称不上淑女的姿态一步跨到了跪在地上的射手座圣斗士面前,伸手就是一拉。

在没有使用小宇宙的情况下,少女的手劲当然是拉不起来一个久经锻炼的战士的,不过艾俄罗斯固然注重礼节,在久别重逢后一定要正式行礼,却绝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怎么拉都不起来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就更不用说和自家女神较劲了。顺着纱织的手,他爽直地站了起来。

面对面仔细打量着艾俄罗斯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众所周知,射手座的黄金圣斗士年仅十四岁就牺牲了,即是说应该还是少年的年纪。在叹息墙前,他的灵魂出现的时候,也明显比身为弟弟的艾欧里亚显得年少得多。然而,眼前这个男人成熟稳重,怎么看年纪也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艾俄罗斯看出了同伴们明显的惊讶,在发现自己突然增长了近一半年龄时,他也曾同样地惊讶过。

“雅典娜……您觉得艾俄罗斯现在这样怎么样?”

“嗯?我?很好啊……”

“……比起十四岁的样子要好吗?”

“唔……应该吧,这样看起来更象艾欧里亚的哥哥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在您的心中艾俄罗斯就是年长的兄长样啊……”

“是……吧……怎么?这是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缘故?”

“大概……”

史昂给出的解释和他之前的推断可谓一脉相承。按照他的说法,由于这个物质世界的出现和纱织的潜意识密不可分,仅做为“灵魂之载体”的艾俄罗斯的身体,在生成时便顺从了这种潜意识,呈现出原本应有的年龄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事实上不光是艾俄罗斯,我们所有人都一样。除了加隆是生者的身份算是例外,其他的我们所有人,都是以完全健康的最佳姿态复活的——甚至连以往曾经留下的旧伤疤都没有。”

“这样吗……”纱织不是太确定地应了一声,跟着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样一来,艾俄罗斯不是等于平白老了很多岁吗?十几年最好的青春,就这样直接没有了……对不起……”纱织对着艾俄罗斯深深鞠下躬去。

“不……”急忙扶起纱织,艾俄罗斯微微苦笑了起来。他从不后悔当年自己的牺牲,对于竟然能获得重生,更只觉得是意外之喜,纱织所在意的、他少了的十几年生命,在他看来完全算不得什么损失。不过,曾被前任教皇大人认定为拥有足够“智”的射手座黄金圣斗士也知道,面对满怀歉意的女神,这样的说法是不够的,“其实这样是有好处的。我要是长着一张十几岁的脸,可没这么容易就得到现在的工作。”

“是啊!我们刚才还没问呢!艾俄罗斯你怎么成了西台的军人了?”米罗轻轻一拍桌子,兴味十足。

艾俄罗斯笑了:“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不知该说是别无选择,还是英雄所见略同,在这个户藉管理漏洞极多的时代,三位黄金圣斗士在给自己找身份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承为极小极偏远的村落里,逃过疫病的唯一一人。而与史昂和亚尔迪不同的是,艾俄罗斯因为打短工途中一次意外的保镖工作,来到了边境城市斐谢尔。

按照本来的预定,艾俄罗斯会再找一个商队保护他们一道回去哈图萨斯。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军队的招录告示……

“我觉得象我这样身份不是很明确的人,做个士兵比四处给人打短工要好些。”

“说得有道理。”同样在西台拥有一份稳定职业的史昂点头赞同。

“说起来,艾欧里亚当初在《X》的那个世界里干的是保安,也算介于保镖和士兵之间的工作了吧?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兄弟!”米罗说的却是不大相干的话。

“还能这么算?”艾欧里亚有些哭笑不得,眼中却仍是满满的温暖与喜悦。

“保镖?”艾俄罗斯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笑着看向自己的弟弟,眼中是全无二致的喜悦温暖。

看着眼前这一对经历了生生死死终于重逢的兄弟,和与他们说笑在一处的其他圣斗士们,纱织觉得心头也是暖暖的,忽然想起在《X》世界见到自己之后,艾欧里亚也是直接就要行礼,忍不住就想笑——果然很象呢,不愧是兄弟……

兄弟……

黄金圣斗士中的另一对兄弟之一的加隆,在《柯南》世界的时候,却根本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管束了呢。纱织想着,忽然几乎想要忍不住撇嘴了。

不过,另一位为人兄长者的撒加,大概是不会和自己的弟弟有着如此的相似度的吧……

当然了,日后撒加怕也少不得要经常对自己摆出一副管教脸来,可是,才刚一重逢的时候,十之八九,撒加也会象艾俄罗斯一样行礼如仪吧。毕竟圣域的那些人们都说,这位干起事来很可以不守成规惊天动地的双子座圣斗士,平日里却总是一派周全严谨的作风呢。

而且,撒加的话,只怕总是有些心结难解的……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纱织愕然发现,对于和撒加的重逢,自己竟然是有些格外地期待着。

好奇心也太强了吧……还是这么不恰当的……

忍不住在心中对自己吐着糟,纱织轻轻甩甩头,翘起唇角加入到战友们的笑谈中来。

 

尖锐的号角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城门处,身穿邻国军装的士兵们举着枪、张着弓,骑马奔驰而来。

“敌袭!”

“阿尔善瓦人攻击我们了!”

“怎么回事!”

“小心!”

“啊……”

“你们!去那边!”

完全没有准备的士兵们高声叫唤着,仓促地拿起武器,汇报、说明、指挥,甚至完全就是毫无意义地喊叫声交织着,和士兵们冲向各处的杂乱足音汇在一处,合奏成一曲名为混乱的交响乐。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几个人从大队的西台守军身后一路挤了进来,直到他们登上城头。

“艾俄罗斯小队长?这几个人是谁?”艾俄罗斯的同僚,弓箭队的另一名小队长皮瑟法基尔问道。

“是我的朋友,专程从哈图萨斯来找我的。”一边说着话,艾俄罗斯一边从身边的士兵手中一把抄过一张弓来,又弯腰捡起不知谁掉落在地上,还有十几支箭的箭筒往身上挎好,然后拎出一只箭来往城下射,“别担心,他们有王太子殿下给出的身份证明,现在上来也是要帮助守城的。”说话的功夫,艾俄罗斯的箭筒里已经没有一支箭了,相应地,城下阿尔善瓦的战车队里,十几辆车轴断裂的战车翻滚在地,车旁被摔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的士兵们正挣扎着往起爬。

皮瑟法基尔伸手将自己备用的箭袋递了过去,脸却还是紧绷着:“王太子殿下?王太子殿下怎么会给他们开证明?”

“他们想带我离开……说来话长了。总之,如果今天不是阿尔善瓦人突然打过来,我现在应该拿着王太子殿下给出的许可去和守备队长辞职了。”

 

“没想到娜姬娅王太后都已经失势,阿尔善瓦还是出兵西台了。”站在街道的角落里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纱织轻声说道。

“……这事应该还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我也这么想,可她还能用什么手段呢?和原来一样吗?应该不会吧?虽然保留着达瓦安娜的称号,但王太后已经没有原来的权利了……强行封掉泉水这种事,已经不大可能了吧?”

史昂微微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目前做推断还有些早……不过无论如何,叫紫龙去哈图萨斯传信,总能给王太子那边节省出不少的应对时间。”

“是啊……”纱织的声音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唯一留在自己身边以为护卫的圣斗士,“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虽然不是我们的世界……”

“他们并没有使用超出常人的力量,不是吗?”史昂了然地笑了,“况且您也说过,这场战争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他们出手到底比西台人有分寸些——少死些人总是好事。”

 

斐谢尔的军队作战十分英勇,艾俄罗斯等圣斗士的参战也大大加强了西台的战力,但双方的兵力到底过于悬殊,数天激战之后,西台的守军已经明显落了下风。守备队长路加亚战死,副队长卡拉德米也是负伤数处。士兵们更是疲惫不堪……整条战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候,援军到来!

双方的人数拉瞬间拉平了。

远道而来的援军因一路奔波而略显疲惫,却毕竟没有受过一点伤,刀枪闪亮,士气高昂,甫一加入就把局面扳了回来。再一亮领军的夕梨那战争女神的红色狮子旗,更是让原有的守军们也一起爆发了。

“撤!”眼见再战下去就要吃亏,阿尔善瓦的带队将军果断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

 

“确实是很像啊……果然是兄弟呢。”

在纱织为艾俄罗斯做了介绍之后,夕梨如此说着。虽然脸上带着热诚的笑意,感伤却在她的眼神中一掠而过,她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而死的塞那沙王子吧?纱织如此猜测着。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夕梨便转移了话题。

谢过纱织等人传讯和守城的帮助;再次确认了艾俄罗斯的离队许可;和他们一起探讨了这是否又是王太后的阴谋并很快就此问题达成共识;猜测她这样做的理由和后续手段却又因为没有太多情报而宣告无果……不太长的半认真半寒喧的交谈之后,伊尔·邦尼代表没有随军前来的,已经登基为王的凯鲁·姆鲁西利向纱织等人提出了请求,希望他们可以一路陪同夕梨的此次行军,直到阿尔善瓦被打败为止:“……各位的战力远超常人,就这次的守城之战看来,甚至还在我们之前的想象之上……并不需要各位再上阵厮杀。只是希望你们能贴身保护夕梨小姐的安全——当然,是在各位方便的前提下。”

圣域一行人沉默了。他们眼神交汇着,暗中用小宇宙统一着意见。

“在时空之门打开之前,反正也无事可做,跟着军队走倒省了操持生计的麻烦。”

“不用上战场——这大概是夕梨的主意,没办法和她说我们不能用超人类的力量左右普通人的生活,上次说要离开的时候我告诉她的是我们不能过多地干预历史。既然这样我们就留下吧?”

 “也好,那小姑娘也算雅典娜的朋友了,顺便保护一下也不算麻烦。”

“正好看看那个王太后想干什么,要是走了还不知道答案,老得记挂着!”

于是纱织站在夕梨的面前代表所有人点了头:“好的。我们和你们一起走。”

 

在纱织的想法里,时刻和夕梨在一起并不算什么麻烦事。无论是战场还是行军,或是太后可能会有的用魔力的暗算,在纱织已经恢复了多一半小宇宙的现在,她都能轻松地应对,就更不要说周围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的安全,甚至有时略显管束严格的圣斗士们了。至于伊尔·邦尼特别提出的,希望晚上她能和夕梨住在一起的要求,乍一看确实是对方失礼了,但对没有真正体会过学生生活的纱织来说,这其实是给了她一个可以体验和朋友寝谈的机会,因此倒是觉得开心多些。

然而纱织到底没能全程陪同到底。当夕梨一如书中所写,要扮成流浪艺人混到敌人身边,俘虏高级军官,不流血地为西台军队打开城门的时候,沙加,一个在夕梨等人看来,虽然称不上沉默寡言,至少也是不多话的人,出乎所有人,甚至是包括纱织和史昂在内的圣域自己人的意料,异常坚决地当众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为什么不行?我不会有危险的……”看着紧绷着脸的沙加,身为智慧女神的纱织虽然不明白这位号称“最接近神的人”在想些什么,却完全能体会到他不平静的心情,态度便加了倍的柔和小心。

“呃……纱织去了也不会上台,那身衣服只有我会穿!”夕梨明显猜想到了另一条路上去,解释着,完全不管伊尔·邦尼瞬间黑透了的脸。

沙加沉默了片刻:“……您想跪倒在阿尔善瓦的将军面前吗?”

纱织便也沉默了。不止是她,所有听说过或没有听说过第八狱中发生的事的圣斗士们,或了然,或理解,却都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夕梨不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她感觉得到气氛的变化:“纱织?”

“……抱歉……夕梨,这次我不能陪你去了。”纱织的脸上满是为难和歉疚,腰背间微微一动,但马上就更直地挺起了胸膛,只是眼中的歉意更浓,清咳一声,她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自己和夕梨的沙加,“陪着一起唱歌什么的……可能有点困难。不过沙加,你能暗中跟随夕梨进城,一直陪着他们——包括潜进守备府——直到城门打开,他们平安回到军中吗?”

金发的圣斗士微笑起来:“是。”

 

如同书中所写,夕梨的计划实施顺利。完全不用藏在暗处的沙加出手帮忙,四个少女就把整个阿尔善瓦的将军们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其后,虽然不知伊尔·邦尼有没有暗中猜想或是建议过什么,但至少夕梨自己,大概是看出背后自有故事吧,总之是并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多向纱织问上一句,于是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然而纱织知道,在自己心里,还有涟漪缓缓散开着。

纱织没有想过,自己曾经的一个举动,会给沙加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在她的印象里,沙加并不是一个脆弱计较的人。

纱织悄悄地和史昂谈了一次,前任教皇给予的答案是,未能阻止这一切的无力会引发加倍的屈辱感。

是自责……纱织终于明白了,但也马上更加头疼起来。

沙加已经如此了,剩下那几个还在其余未知世界的五个圣斗士……不是因为战力不足而不得不眼看着自己屈辱下跪,而是真正算得上是“背叛”过自己,和违禁——虽然那种情况下自己并不在意——使用过A·E的战士们,又会怎样呢?

好吧,也许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迪会好一点,而卡妙的问题,有冰河在大概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可是撒加和修罗……

纱织实在很想要叹气。

修罗,按纱织从大家口中听到的结果,是一个说好听了个性执卓,说不好听就是略有点一根筯的人。当年认准了自己不足以保护大地,就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雅典娜一意狙击到底;而在认同了自己之后,又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忠诚之心……这样的人,该怎么说服他不钻牛角尖呢?干脆命令或许反而有用些?

还有撒加……

才从邪恶的控制下挣脱出来,就毫不犹豫地自裁谢罪的人;第一个下决定使用禁技,却又在最后下不了手杀死自己的人……即使没有四处打听来的那些评价,纱织自己都可以确认了!坚毅的个性和纠结的心思汇在一处,本就是完美的钻牛角尖的组合,更别说无论哪件事上都是带头人的身份……

撒加啊……肯定会是个比修罗还让人头疼的存在!

看来要趁着见面前的时间好好思量一下应对的态度了。回想起沙加之前的反应,还有曾经在女神殿前见到的,修罗和卡妙脸上深深忍耐的神情和,撒加眼中无法言喻的痛苦纱织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纱织算是心想事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行军露宿,攻城掠地,一切都完全按照原有的剧情在发展,西台军攻势顺利,她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思考自己的问题。虽然一时还得不出太多的结论,但毕竟不管是几个圣斗士大概会有的心情反应,还是自身应有的言行应对,都已经渐渐有了些脉胳,和史昂提及的时候,也得到了对方的认同。当然,纱织也很乐于承认,当史昂微笑着劝慰自己“不必太在意”的时候,虽然不可能真的因此就不放在心上,但仍然在温暖中得到了放松。

纱织的悠闲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哈图萨斯的消息传来。和原本的漫画中一样,飞驰而来的信使向夕梨报告,为了兴建神殿,哈图萨斯的七眼泉水都将被填平。

“没有了王太后,仍然会有这样的发展吗?元老院……我不觉得王太后现在还对他们有那么强的支配力。那么,是魔力?”在夕梨等人商议的时候,纱织也在小宇宙中和自己的同伴们展开了讨论。

“大概是被控制了吧。王太后现在没有让他们效忠的本钱了。”史昂认同了纱织的看法,但比起王太后控制元老院的手段,他更在意的是她这样做的目的,“她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魔力能操纵的人毕竟是有限的,就算让夕梨回不去日本,她就还有机会再做什么吗?”

“刺杀?不,恐怕很困难。难道是想象原书那样,在婚礼的时候?”艾欧里亚也参与进来。

米罗发出了冷笑:“不会的,现在夕梨和王太子还没有要举行婚礼的意思,更没有说过是娶做正妃。王太后不能确定会有这一天吧?就算有,她能保证自己能撑到那一天吗?”

 

直到夕梨等人商议完毕定下了尽快回师哈图萨斯的决定,纱织这边还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但这并不会让纱织和其他任何一个人感到失望沮丧——原来就没有抱着希望,讨论也并非要马上得出结论,而更多的是为了扩展思维。侥幸真能得到些许线索便算是意外之喜,但若得不到也并无大碍。

王太后此次计划的具体方略虽然不得而知,但她之前费尽心机,甚至甘愿一身揽下罪责,失去自由被软禁宫中,也要保住自己先王正妃才能拥有的达瓦安娜的身份,足以表示她的根本目的——让自己的儿子修达登上王位——并未改变。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杀死凯鲁·姆鲁西利二世仍是先决之条件。

有了这个大前提,虽然还不能提前做好一切布置,但做好大略的应对却也不难。之前纱织还曾担心过,万一王太后太过沉得住气,在自己等人回去后才出手,会因为剧情的改变为夕梨留下隐患,不过很幸运,王太后到底是心急动手了。而纱织能够预感的到,在自己回去圣域之前,这件事将会得到彻底的解决。

只是,如果泉水还在,夕梨回家的道路不曾断绝,她是否还会如原书中那样,哪怕必须舍弃家人和自己的时代,也选择要留在这个有凯鲁的世界呢?想到这里,纱织不由得为自己可能大大改变了结局怔忡起来。

然而下一刻,纱织便释然了——无论如何,这都是夕梨自己的选择!亲人和故土,又或是爱人和责任,哪一方才更加重要,才是即使留下深重的遗憾也不能放弃的存在,都是只有夕梨自己才能判断的!做为旁观者,纱织知道,自己并没有越俎代庖的余地,而做为朋友——她微微一笑——只要支持就好了。

 

纱织打算陪同夕梨回转哈图萨斯,伊尔·邦尼对此当然很赞,他向纱织致谢,并在言语中坦率地透露出这正是他所希望的,然后,仅仅用了一顿饭的功夫,伊尔·邦尼就准备好了赶路所需的马匹和一应物资,

比起原书中写的又增加了异世界来客的小小队伍,踏着月色,一路向哈图萨斯奔驰而去。

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生于现代通讯发达的社会,又有着小宇宙这一超强作弊利器的圣域十人组,在这次道路颠簸,交通工具简陋——伊尔·邦尼预备的战马固然是千挑万选的良驹,奈何这时代却是连马蹬都没来得及发明出来——时间要求又极为紧迫的赶路中,大大地受了一回罪。几个圣斗士到底都还身强体健,纱织却是只有小宇宙强大,了不起平常练了些防身功夫的少女。虽然她也学过骑马,却又何尝有过这样几日几夜的马上急行军?免不了就有了些皮肉上的苦头,时不时就要皱了头抽冷气,偏偏她不想让人担心,还总是装做无事的模样说说笑笑。一众圣斗士满心不忍,却又没办法说声停下不走了,一个个心中就都忍不住给王太后记上了帐,又盼着她干脆快点出手,做个了结也顺便出气。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平静的水面突然激卷而起,数十枚锋利的水箭刺破了踏浪奔驰的军马柔软的腹部。

战马还没有来得及倒下,十名圣斗士已经同时离鞍,踏着座下正在歪倒的马身一跃而起。

他们并非直直地跳向空中,而是有着各自的方向——史昂扶着纱织,其他人一人一个,挟起了夕梨等人,空着手的冰河则是双手向下一挥,白色的冻气顺着他的手指扑上河水,冰霜瞬间凝固了浪花。

十几个人从半空中落下时脚下踏着的已经是坚实的冰面,在他们身侧,倒下的战马流出的血在冰面上凝成了一朵朵大大小小的红花。

止不住的惊叫声从河对岸传来,放眼望去,穿着西台军服,却明显能看出属于不同国家的近百名强壮男子们一齐张着嘴,瞪着双眼向这超乎想象的情景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

“拿起弓!放箭!”凌厉压迫但十分悦耳的命令声突然响起,几乎是下意识地,男子们抬手张弓,同一个瞬间,连接着两岸的宽阔冰路两侧,红河水凝成两道龙卷,向着一行人的方向直拍下来。

密集的箭雨止步于纱织等人身前十米,撞到看不见的防御壁上拆断坠落。扑面而来的水龙卷,在长发和短发两个黑发男子的挥手之间,以比来时更迅猛的速度倒灌向水面,溅起米许的浪花。

就在同时,两条高大的身影,穿过箭雨的缝隙向对岸扑去。

“放箭!拦住他们!”以上的命令只出自于想象之中。事实上,当出击的两兄弟已经将袭击的主谋,娜姬娅和乌鲁西揪到冰面上的人们面前时,应该发出这声命令的金发神官,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斩首”的对象。

相比之下卡修的动作就要快得多了。战车队长利索地从身上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黝黑戒指,以完全可以称得上失礼的粗鲁动作,一把拉住倒在地上的王太后,将戒指套上了她的右手。

“你居然敢!”王太后的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烈炽,凶狠地瞪着伊尔·邦尼,她死死地按着戒指,却并不试图将之拨下。

纱织好奇地远远看了眼戒指,转头又望向夕梨:“这是?”

“我也不知道。”稍有些不负责任地回答着,夕梨轻快地将纱织的问题抛了出去,“卡修?”

 “是经过神官加持,可以禁锢魔力的戒指。出发前考虑到王太后出现和抓到她的可能,陛下专程去神殿要来的。临出发前伊尔·邦尼大人把它交给了我。”

纱织仔细打量着王太后按在戒指上的左手:“就是说王太后无法再使用魔力了?也不能自己摘下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纱织不禁暗自为王太子的思虑周全点头——有自己一行人在还好,但万一出现必须由夕梨等人自己将王太后带回哈图萨斯的情况,乌鲁西或别的什么雇佣者都不足为虑,但能使用魔力的王太后实在是个大麻烦。

这样想的时候,纱织没有料到,分别的时刻会到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伊尔·邦尼曾得出过和纱织等人一样的结论——突然毁掉泉水也要兴建神殿的元老院中人是被王太后控制了,而按眼下她魔力被封印的情况,这种控制应该也已自动解除,夕梨却并不敢赌分析错误的“万一”,于是决定队伍仍按原定计划赶回哈图萨斯。

乌鲁西和娜姬娅被捆好交给了卡修和哈蒂。为了这两个犯人,他们将不得不暂时脱离需要快速行进的大部队,放慢速度缀后而行,但目的地仍是首都哈图萨斯。

夕梨俯身搂了搂爱马的脖子:“阿斯蓝……还要拜……”一句话未完,夕梨额头上猛地传来一声闷响,宝石的额带从她的眉心处断裂……

头带直落到冰面之上,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回音。

震惊、错愕、茫然、疑惧,僵直着身体,微微低了头看着冰面上断开的头带,夕梨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战争女神!”前方响起呼喊的声音,快马踏着冰面飞驰而至。来不及惊诧这一段红河水竟然凝结成冰,自哈图萨斯赶来的传令兵带来了让夕梨等人如遭雷击的消息——为了阻止元老院,身在埃及前线的凯鲁分兵一半,回转首都去阻止他们。

“即使只是元老院也还要分兵一半?”和夕梨他们不同,纱织等人是早就知道这在原本作品中就发生过的事件的,然而虽然方向有所不同,他们也有着同等的疑惑:王太后已经倒台,已经登基为王的凯鲁难道不能凭命令压制元老院——并且可以想见是绝不可能完全统一的元老院——而非要分兵不可吗?

“也许是关心则乱吧。毕竟王太后失踪了,没办法预判她会做出什么事,就无法真正放心。凯鲁是不可能在事关夕梨能否回家这样的事情上赌的。”最后,他们也只能得出如此结论了。

在圣域的人们用小宇宙短暂讨论的时候,夕梨已经在头脑一片空白中,顺从心与身体的指令拨转了马头。当意识恢复发现这一点后,她快速地下达了命令:传令兵回转哈图萨斯表明自己对破坏泉水不在意的态度;鲁沙法快马回往军中,同留守的伊尔·邦尼一起整顿军队;而她自己则要先行一步,回到凯鲁的身边。

“纱织,你们和我一起走吧!”夕梨这样说着。

纱织没有马上答应,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时空的通道马上就要打开,他们一行人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而这种预感,在以往的两个世界中是不曾出现过的。

“纱织?有什么问题吗?”纱织的沉默让夕梨不明所以,而哈蒂等人脸上则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些许不满。在他们看来,纱织已经对伊尔·邦尼答应过会陪着夕梨保护她的安全,此时虽然王太后已经被抓,但夕梨眼下却还要前往大战的战场——这正是她该信守承诺的时候。

不过,这些不满连同夕梨的疑惑都没有持续太久。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裂缝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空间裂缝?不!时空之门?!”到底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夕梨虽然从来没见过天上那种三人多宽、四周暗金色电光闪耀的大洞,却并不防碍了解了纱织等人身分的她判断出那是什么东西,和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原来如此,纱织你们要走了是吗?”她的脸上显出了不舍的神情。

“……抱歉,夕梨!你现在的情况,我本来希望能多陪你一段时间的。可是,时空通道产生的时间我控制不了,而且它只会出现一次……”

“没有关系啊。”夕梨微笑起来。她脸上的神情坚毅自信,眼中则闪动着眷恋和祝福的神情,整个人显得光彩奕奕。几个圣斗士看在眼中,不禁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若只放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倒也还算差不多配的上“战争女神”这个名头,“纱织你就放心地回去自己的世界吧。我这里不用担心!我会……守护陛下,赢得这场战争!也会把王太后带回去接受审判!”

“你决定了呢。”

回应祝福的微笑的,是一个坚定的微笑:“是的,我决定了。”即使会永远留下遗憾,即使必须舍弃重要的存在,决定却已不会改变。

“我们该走了。”

“那么……”最后冲着夕梨点点头,纱织的身体凌空而起,汇在一群圣斗士中间走进了时空的通道,在他们都进入之后,整个通道迅速地开始闭合……

从时空的通路出现到开始闭合,它只在空中停留了几分钟的时间,然而可以想见,这完全超出想象的奇景,给看到它的人留下的,大概会是一辈子的深刻印象。

不过,那将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个时间点上,并不允许他们长久地震撼。

骑在高高的战马上,夕梨抬着头,目送最后一点暗金的光芒消失在天际:“走吧!我们回去陛下的身边!”


评论
热度(13)